塔都，第五区，驻军总指挥所。
会议室中，赫德尔的怀表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咔哒咔哒的声音像秒针的走动一般富有节奏感。
列席的军官们知道统帅的脾性，现在怀表发出的四分之三拍即是他烦躁至极的表现，因此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大气也不敢出。
“六天。”
赫德尔眼睛盯着前方巨大的沙盘，缓缓吐出两个字，怀表敲打出的节奏却丝毫没有紊乱。
“距离人质交换已经过去了六天。我记得，历史记载奥尔加是一个性情非常刚烈的将领，为什么还没有攻过来呢？”
自然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会议室里只有怀表的咔哒声在回响。
他突然把脸转向附近一个军官：“为什么呢？”
“咕……万分抱歉，统帅大人，属下暂时还未查到晶人的动向。我们对晶人的文化和习俗都了解不多，想要在其内部安插间谍相当困难。”
另一名平日与其交情不错的军官为其开脱：“统帅，请稍安勿躁，第三区派出的三名情报序列特工已经抵达指挥部，明日就将潜入伊修国境内。以他们的能力，马上就能得出答案的。”
哒。怀表重重合上不再打开，说话那名军官的心瞬间“咯噔”一下差点停跳。
赫德尔冷冷地说：“得出答案。然后，汇报给上层。第三区派遣改造人部队入驻第五区，暂时性全面接管地面防御部署——”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那些晶人都是我们的猎物。你是想让我把它拱手送人吗？”
军官额头冷汗直冒，缩在椅子里不敢动弹。还好赫德尔没再追究，他站起身，用教鞭在沙盘上点了几处：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增派兵力，人手不够就从安达尔狭地的农耕区抽调。”
一个文官模样的胖子小心翼翼地说：“统帅，农耕区的驻军数量上层下过死命令，除非国土沦陷，否则必须保持相当军力以确保塔都粮食供应及居民安全，恐怕……”
“现在是紧急情况，”赫德尔看都没看他一眼，“塔都灾祸的志气，不会限于洗劫一两个农场，他一定会来巨塔下与我相会。这个月，命令沿途所有兵营加强警戒，‘圣裁’炮群每日校准，只要晶人一出现，各部主官可自行发出作战指令，无需经过我的批准。”
在场的军人都清楚，不管是人质交换时的埋伏还是现在的命令，赫德尔极端的行为已经严重越权，将来必然遭到严厉处理。
不过无所谓，赫德尔已经不考虑未来的事情了，他将一切都压在了这一战上。
饥肠辘辘的猎犬，只渴望血肉而已，哪怕屠夫的尖刀就在眼前。
“还有一件事。我记得，昨天傍晚巡逻队在边境附近截获了三名从萨鲁芬方向过境、自称塔都公民的人。我要见他们。”
一名下级军官说：“根据您的命令，已经连夜将三人送至本地了，属下这就带您去。”
数分钟后，安渡因等人暂住处的房门被推开，赫德尔在一众军人的簇拥下步入房间。
小秋和安雯正无聊地在玩填字游戏，首先看到并认出赫德尔的是安渡因。他在心里叹了一句“是祸躲不过”，然后起身迎上前，将两个女孩挡在身后。
不算因病导致的健忘，赫德尔原本的记忆力可谓优秀，几周前的一面之缘仍能让他一眼认出安渡因。他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对安渡因说：
“我记得你，第六区的游医。听说客车被骑兵袭击，我以为你们和我的部下一起死了，结果人质交换的时候你在奥尔加身旁出现；炮击结束后，我以为你被烧成了灰，结果你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安雯都感觉到了赫德尔话中的杀意，警惕地把小秋抱在怀里。
安渡因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说：“人质交换那次活下来纯属侥幸，后来我们设法逃回来了，具体情况我会和你详细说明，不过请把我的两名房客送回第六区的家中，她们经历了太多，需要休息。”
在回来的路上，安渡因已经编好一大堆故事来解释自己一行人是如何抢到马车从伊修国逃回塔都。起先他的故事只能骗骗安雯，稍一推敲便会露馅；后来经过一整天的探讨和完善，连小秋都找不到破绽了，这下安渡因的心里才有底，感觉面对塔都军官的时候这波稳了。
不料赫德尔直接转身就走，吩咐下属道：“枪毙。他们三个全都是。”
安雯直接蹦了起来：“喂！你不按套路出牌！我们真是九死一生逃回来的！”
“我不相信你们的说辞。”
安雯跳起来：“凭什么不信！我们可是编了一整天……呃。”
不用安渡因动手，安雯自己都想掐死自己，安渡因更是脸都绿成了菜色。士兵面面相觑，一个军官小声问道：“统帅，这个小的也……？”
“我说了，枪毙他们三个。或者加你四个，都行。”
军官皱了皱眉，无奈地朝手下挥挥手，几名士兵抢着上前准备抓住安渡因的胳膊，都不愿对安雯和小秋动手。
“我看你们谁敢！”
安雯大喝一声，直接掏出了枪刃横在身前，一把把安渡因扯到身后保护起来：“我是月神教会现役强袭修女，受教会和塔都法律的双重保护，就算要处决，我也要求一场公正的审判！”
一听到教会的名头，士兵们又停了手。
在塔都，月神教是唯一的合法宗教，成为其神职人员至少就是三级公民，多少也算个小贵族，这些四区五区出身的士兵可惹不起，更何况教会手握足以匹敌塔都正规军的力量，议会都要对其客气三分，随随便便枪决一名神职人员可是滔天大罪。
“她说是就是？”
赫德尔扭过头，僵尸一样死灰的脸上露出阴森的冷笑：“我还说我是教皇呢。晶人的间谍为了活命信口开河，你们一个字都不要信。”
于是士兵们又逼过来。安雯连连后退，嘴里威胁着：“我警告你们别过来，我要砍了！真砍了啊！”
“行了。”
安渡因压下安雯的枪刃。他心里清楚，安雯砍起幻魔来是一把好手，砍人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赫德尔这个态度，也不是专门为了整死安渡因等人，只是在逼安渡因证明自己的价值罢了。
人质交换时的丑闻，赫德尔并不怕安渡因揭露，毕竟他没有半点实物证据；然而如果事实证明安渡因对赫德尔猎杀晶人的大业没有帮助，那么赫德尔也不介意灭他这个口。
【不愧是第五区的统帅，有够难缠的。】
默默向奥尔加等人道了个歉，安渡因对赫德尔说：“战争就要开始了，我可以告诉你晶人的集结地和大致兵力。”
赫德尔终于完全转过身，仍背着双手：“讲。”
“安渡因先生！”
小秋大叫着想要阻止安渡因，后者一个眼色，安雯便狠狠心捂住小秋的嘴把她抱走。
于是安渡因便把这几天在伊修国的所见大体描述了一番，当然，他刻意省略了了自己一行与奥尔加等人的私交，也对萨鲁法尔的苏醒只字未提，只谈及晶人的兵种和兵力问题。
没等安渡因说完，军官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德鲁伊？树人？几十年没有出现了吧。”
“是啊，平时都是小股骑兵来骚扰，看来这次晶人是动真格的。”
“卡塔塔联邦也倒向伊修国了吗？血狼团也是个不容小看的对手……”
“‘地狱火’还存了不少，但不知道敌人的进攻路线，没法设置雷区。”
自始至终，赫德尔都没发表任何评论。直到安渡因说完，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幽幽地说：“你的情报对我很有帮助。”
小秋已经不再挣扎，因此安雯放开了她。她抹着眼泪，抽泣道：“安渡因先生，为什么要出卖克里斯蒂姐姐他们……他们会死的呀！我不要他们死掉！”
安渡因蹲在小秋身边，按着她的肩膀，严肃地说：“不这么做，我们现在就会死，而且塔都也会被奥尔加他们毁灭，成千上万人会一起死去——这样也没问题吗？”
“呜呜……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样子！克里斯蒂姐姐他们是坏人吗？伊修国的大家，明明都很友好的！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呀！”
“有些事，小秋要长大以后才能懂。”安雯安慰道，接着转向赫德尔，板着脸说：“喂，该说的这家伙都说完了，放我们回家。”
赫德尔轻轻点了点头，吩咐下属道：“送他们……前往来生吧。”
安渡因暴起，愤怒地咆哮道：“疯子！你不守信用！”
要不是几个士兵把安渡因死死压在地上，他就扑到赫德尔身上去了。
“我记得，我可从没说过只要说实话就放你们走。”
赫德尔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脚踩在安渡因脸上：“你们被晶人抓走，竟然选择在那些垃圾手中苟且偷生，还有脸回来。”
“你们，杀死过几个晶人？为什么不在被抓到的时候拼死一搏？”
“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容忍晶人活着从你的视线中消失！为什么！！”
安雯一个箭步冲上去：“给我放开他！”
一脚直奔赫德尔面门，后者敏捷地躲开，反手掏出匕首准备应战——一切都发生在士兵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
赫德尔虽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改造人，却也是凭本事爬到统帅之位上来的，格斗术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说算得上精湛。此时他手中握着匕首，安雯却因空间太小施展不开枪刃，索性将其丢弃改为肉搏。
电光火石间过了数招，安雯瞅准机会，闪开赫德尔狠辣的攻击，一拳朝对方的眼睛打去。
按照安雯的计算，赫德尔要么为了闪避失去重心，要么就被打得眼冒金星失去战斗力，总之这一拳就可以分出胜负。
不料赫德尔直接拿额头顶了上去！安雯只觉得拳头像是砸在了钢板上，手指都要碎裂一般剧痛不已。
她不知道，那天赫德尔被晶人的游骑兵敲碎了颅骨，却奇迹般的捡回一条命。他额头的伤疤之下，像佐一样已被替换成坚硬的合金。
匕首，无情地割向安雯的喉咙。
啪，挥舞匕首的手被安渡因紧紧抓住。由于角度略有偏斜，刀片划破了安渡因的手背，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地上。
愤怒，悲伤，憎恶，仇恨……负面情绪海啸一般压过来，小秋痛苦地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绝望的羔羊呦，汝所祈求的，只有毁灭吗？】
【既然世间已无可留恋，那便遂汝所愿——】
【醒来吧，吾之子嗣、吾之血，遂行杀戮与破坏，助迷途的羔羊达成夙愿。】
【万事皆允……】
肉眼不可见的黑气在赫德尔身上聚集，像克里斯蒂那时一样，他的影子抖动一下，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里爬出来。
安渡因的呼唤将小秋从恍惚中唤醒：
“小秋，抱歉，我还是必须做出对不起奥尔加他们的事，如果以后还能见面，你替我向他们道歉吧。”
他夺下赫德尔的匕首叮当一声扔掉，准确的说是赫德尔主动放了手。
“不好意思，我还留着一张底牌，关于晶人的行动计划，还有龙。不过，你要把这两位女士送回第六区我才会说。”安渡因紧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在我的地盘上，你没资格讲条件，”赫德尔的态度依旧强硬无比，“不过这次，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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